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品读南京丨大江大河里的“文化密码”

2022-10-06 10:14:33|图文来源:紫金山观察

吴歌越秀,楚风汉韵,谱写出了江苏悠久悠扬的史诗。滚滚东流的长江、贯穿南北的运河,一横一纵,在江苏大地上相交融汇,共同孕育出江苏的锦绣繁华。江苏的“文化密码”,就藏在大江大河里。奔腾不息的大江大河对江苏和南京意味着什么?一起来听听专家的解读。

江河湖海集于一身

江苏依水而生、依水而兴

人类文明是江河的“赠礼”,世界上所有伟大的文明几乎都是在不同江河的两岸展开。在南京大学教授、六朝博物馆馆长胡阿祥看来,理解河流与文明的关系,具有重要的意义。

“尼罗河、幼发拉底河、底格里斯河、恒河、印度河,对应着古埃及文明、古巴比伦文明、古印度文明。而具体到华夏文明,对应的是所谓的‘四渎’。”胡阿祥说,我国第一部辞典、西汉的《尔雅》有云:“江、河、淮、济为四渎。四渎者,发源注海者也。”意思是长江、黄河、淮河、济水都是独流入海的大川。而说起“四渎”的重要性,西汉的《礼记》中称:“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,五岳视三公,四渎视诸侯。”也就是说,在中国的名山大川中,山的“五岳”、水的“四渎”最受重视。“‘四渎’中的‘三渎’都与江苏有关,长江、淮河自不必说,黄河也曾流经江苏700多年。江苏不仅有如此重要的自然河流,最具人文象征意义的京杭大运河也以江苏段最为关键。”

长江江苏段长江江苏段

胡阿祥说,要理解江苏的文化,要先理解河流和文化的关系。“江苏的土地,很大一部分是这些江河冲出来的。”对比江苏历代的海岸线,从北宋开始逐渐向北推移。这是因为,从1128年到1855年,黄河夺淮入海,黄淮河口就形成了黄淮三角洲。再看长江江口,从冲刷型的三角湾变成了堆积型的三角洲。在沿岸洋流的携带下,大量泥沙沿岸沉积,累积到现在,涨出了相当于4个上海市、大约2.5万平方公里的苏北土地。“这相当于现在江苏的大约四分之一。”胡阿祥说,“这都是江河赐予我们的。”

长江、淮河、运河、黄海,滋润出了依水而生、依水而兴的江苏。胡阿祥表示,江苏的“名”与“实”,都离不开水。江苏之名,最初取自江宁府的“江”和苏州府的“蘇”,都与水有关。而江苏之实,更加离不开水。长江、淮河东西串联,京杭大运河南北贯通,洪泽湖、太湖上下相望,黄海东面环抱,江河湖海集于一身,以江苏最为典型。“江苏人依水而生,江苏城市依水而兴,江苏发展依水得势,江苏文化依水扬名,而若用一句话来概括江苏的特点,那就是‘水做的江苏,水做的江苏人’。”胡阿祥说。

“肥瘦搭配”的清朝行政区划

造就江苏丰富多元文化

大江大河带给江苏的“赠礼”还包括行政区。为避免“山川形便”造成的割据危险和贫富悬殊,康熙六年(1667)将江南省分置为江苏、安徽二省。胡阿祥说,如果按照古代“山川形便”原则即以长江、淮河分割江南省,那么江南太富,江淮之间太独立,淮北则要划入山东与河南,而且江南、江淮之间都存在分裂割据的危险性,所以清朝放弃了尊重自然的横切方案,选择了“肥瘦搭配”的纵切方案。

	长江南京段 长江南京段

在胡阿祥看来,特殊的行政区划使江苏拥有江南、江北、淮北三个不同的自然、经济、风俗地域,造就了江苏地域文化的丰富多彩,形成了南北贯通的金陵文化,聪颖灵慧、细腻柔和的吴文化,清新优雅而又豪迈俊秀的维扬文化,气势恢宏、尚武崇文、以英雄主义为主流的楚汉文化,活力四射、充满开放意识的海洋文化等五个文化区。所谓文化区,就是指有着相似或相同文化特质的地理区域,又称文化地理区。“作为文化特质的区域分类,文化区与行政区不属于同一个概念。行政区是一个行政管理区域单位,而文化区则是不同文化特质的空间载体。前者是人为划分的,而后者则是在一定的地理环境中形成的。因此,我们不能简单地运用行政区划的概念来代替文化区划。”胡阿祥说。

胡阿祥说:“长江所承担的是文明使命,运河所承担的是政治使命,江苏是可以坐船周游全域的省份。”黄河、长江、淮河、运河在历史上的不同使命和命运,让我们更加切近、更加全面地理解诸如“日月经天,江河行地,不废江河万古流”“河流孕育着文明,文明丰富了河流”这类宏大命题,也能够使我们更加系统、更加深刻地领悟“要尊重自然,顺应自然规律,与自然和谐相处”的思想内涵。

波澜壮阔的广陵潮

秦汉时期就是名胜奇观

在古代,南京、扬州这一带的长江叫做“洋子江”,形容这一带长江的宽广就像海洋之子。又因流经古代的扬州地区,而得名“扬子江”。及至近代,“扬子江”这个名称,更被延伸扩展到泛指整个的长江。古时这一带长江有多宽广?在江苏文脉大讲堂上,胡阿祥举了一个例子。说起潮涌,今天的人们大都知道浙江的钱塘江潮。其实,早在唐代中叶以前的数千年间,江苏的长江广陵潮比后来的钱塘江潮更加波澜壮阔,只是在1200多年前的唐代后期消失了。

浙江绍兴上虞区钱塘江大潮浙江绍兴上虞区钱塘江大潮

“广陵”是扬州的古称。秦汉时期,长江上的广陵潮便已是一大名胜奇观,其波澜壮阔的宏伟景象使无数骚人墨客荡气回肠,也留下许多传世的文字诗篇。我国历史上最早描写大潮的,可追溯到2000多年前西汉大文学家枚乘的《七发》:“春秋朔望辄有大涛,声势骇壮,至江北,激赤岸,尤为迅猛。”“将以八月之望,与诸侯远方交游兄弟并往观乎广陵之曲江。”就连观潮的时间也与现在的“八月十八钱塘观潮节”大致相同,都是在中秋之际,月球引力导致潮水最高最大。东汉王充《论衡》中提到“广陵曲江有涛,文人赋之”。汉朝以后的数百年间,也不断有文字提到广陵潮。魏文帝曹丕看到广陵潮,曾惊叹:“嗟呼!天所以限南北也。”南朝乐府民歌《长干曲》:“逆浪故相邀,菱舟不怕摇。妾家扬子住,便弄广陵潮。”形象描述了广陵潮波澜壮阔以及当时人们弄潮的景象。《南齐书》记载:“永初三年,檀济始为南兖州,广陵因此为州镇。土甚平旷,刺史每以秋月多出海陵观涛,与京口对岸,江之壮阔处也。”海陵即现在的泰州一带,当时属扬州管辖。不仅如此,唐代诗人李颀有诗:“鸬鹚山头片雨晴,扬州郭里见潮生。”大诗人李白在《送当涂赵少府赴长芦》诗里也写道:“我来扬都市,送客回轻舠。因夸楚太子,便睹广陵潮。”但以李白的豪放性格,只留下如此平淡的一句“便睹广陵潮”,似乎不太合乎情理。因此有学者认为,李白当时在扬州看到的只是逐渐消失的广陵潮的余波,当时的广陵潮已是强弩之末了。

“广陵潮很壮观,潮水可以到镇江、南京一带。”胡阿祥说,刘禹锡的诗句:“山围故国周遭在,潮打空城寂寞回。”这里的潮,很可能就是广陵潮。

天堑南北的长江

成就了六朝古都

京杭大运河江苏段京杭大运河江苏段

对南京来说,大江大河同样意义非凡。这座城市为什么成为六朝古都、十朝都会?胡阿祥表示,南京能成为中国南方最大的古都,离不开两个重要的条件:一是长江的军事价值,二是运河的经济意义。

“长江对于南京,就好像长城之于中原。”胡阿祥说,对于定都南京的政权来说,长江是一道天堑,更是最后的屏障,具有重要的军事价值。

在他看来,正是天堑南北的滔滔江水与地理形胜的龙盘虎踞,才成就了南京非同凡响的政治地位,决定了南京传承华夏文明的民族意义。

文献记载,六朝梁武帝时南京有28万余户,如果按每户5人计算,人口大概达到140万,再加上各种不纳入统计的,胡阿祥推测,那时南京共有170万人。“96平方公里的城市,需要容纳170万人,折合每平方公里约1.8万人,人口密度是相当高的。”

这么多人口怎么保证供应?主要靠东吴开凿的运河——破岗渎(又名破冈渎、破墩渎)。

南京城市文化研究会会长、文史专家卢海鸣介绍,在孙权开凿破岗渎之前,三吴地区(吴郡、吴兴和会稽)的物资,特别是会稽郡的物资,都是用船经过江南运河运抵京口(今镇江),然后离开京口进入长江,逆流数百里运到建业(今南京)。“六朝时期长江的入海口在京口一带,长江风大浪急,小船进入长江常常要冒船毁人亡的风险,同时,水运绕道京口,路途遥远。破岗渎的开凿,沟通了秦淮河与太湖流域,成为六朝都城建康与三吴地区水上交通的生命线。”卢海鸣说。

破岗渎工程浩大,水利设施先进,在六朝时,破岗渎对于南京的意义,堪比京杭大运河之于明清时的北京。

胡阿祥介绍,沿着破岗渎,从都城建业(今南京)东南方山脚下出发,经过赤山塘、茅山北麓,通向太湖水系的云阳西城(丹阳九里一带)。这里,水网密布,能接上东、西云阳渎,向北有丹徒水道,向南就是后来的隋江南河,最终可以直达位于今天浙江的会稽郡。“六朝时期,破岗渎都非常的繁忙。一直到隋朝灭陈,它才被废弃。”

破岗渎虽然已经湮没在历史的长河里,但这条运河边发生的故事却流传了下来。南朝时,齐、梁两代的帝陵都在丹阳。皇帝的梓宫、陵墓前的神道石刻,都是经由破岗渎转运的。帝王将相、王公大臣谒陵,也要从破岗渎走。“闻贺司空出,至破岗。”《世说新语》中,有这样一个故事:晋元帝时,廷尉张闿住在小集市,私自在里巷设了总门,每天早关门晚开门。老百姓都为此烦透了,却告状无门。听说官员贺循出行,到了破岗,大家便联名到贺循处申诉,最终问题得到了解决。卢海鸣编著的《南京历代运河》里,也记载了许多故事。南朝刘宋永初三年(422),著名山水诗人谢灵运出任永嘉太守,众人将他送到方山,他由破岗渎前往永嘉就职。船趁着潮水,即将解缆出发,他与送行的友人依依不舍,写下了《邻里相送至方山》一诗:“解缆及流潮,怀旧不能发。析析就衰林,皎皎明秋月……”

说到南京的运河,不得不提的还有胥河。

先秦时期,南京地处“吴头楚尾”之地,吴国、越国、楚国三国争战不休。公元前506年,吴国大夫伍子胥为报杀父杀兄之仇,说服吴王阖闾,讨伐楚国。伍子胥出于军事攻伐的目的,凿通胥河,以便吴国军队和物资可以从太湖流域直接到达芜湖段长江,进而快速地攻打楚国。

“胥河的开凿,沟通了南京地区与太湖流域的联系,该河也成为中国乃至世界上有史记载的最早的运河。据北宋水利学家单锷《吴中水利书》记载:‘公辅以为伍堰者,自春秋时,吴王阖闾用伍子胥之谋伐楚,始创此河,以为漕运,春冬载二百石舟而东,则通太湖,西则入长江,自后相传,未始有废。’胥河的开凿,主观上是出于军事需要,客观上却对南京城的形成和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,同时,也奠定了南京与不久后开凿的江南运河(京杭大运河中的一段)相互联系的基础。”卢海鸣说。

文:紫金山观察记者 邢虹 朱彦

图:视觉中国

责任编辑:赵秋辰